新闻 | THE FQM 访谈: 苏杰浩

《瓦莱:日常图景》

位于瑞士南部的瓦莱州,为人所知的可能是因为处于阿尔卑斯山脉的中段被晶莹剔透的冰川覆盖的景观,绵延漫长的雪季,和长眠于此的诗人里尔克。它也是一个在居民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富有生气的城镇,在每个短暂驻留的旅客心中,可能会有一个属于个人的经历和回忆里的瓦莱。它像是一本不同篇幅的书籍,寄存于不同人的行囊里。

也许你没到访过瓦莱,但是通过艺术家苏杰浩的作品《瓦莱:日常图景》,观者会被带入瓦莱的日常生活里。在雪地映射的光线和飘落的雪花朦胧了视线中,簇拥前往教堂的人群;笼罩在暖阳光晕下的里尔克诗句,仿佛邀请着观者打开这扇门进入诗人笔下的空间里;湛蓝冰川在层层折射的光线下如水晶一般剔透,苏杰浩在身处这样场景的时刻,将他的体会感受通过摄影以视觉的方式转述到了观者的眼前。或许能唤起的是对瓦莱自然景观的向往,亦或是对自然的威严壮丽而憧憬胆颤,并不得而知。而这些都是众人与影像之间产生的独一无二的交流,是独立的,却又是相互回应的。

这或许是苏杰浩对创作中所希望通过影像与之搭建的桥梁,而引发的某种思考和情感回应的共鸣感兴趣的地方。

 

Q&A

 

Q: 驻地是有限时间里对陌生的地点进行体验和探索,在创作的过程上,这会不会和平时的创作有所思路上的不同?

苏:不太一样,在有限的时间里面,个人觉得在方法和意图上需要更明确一些。

Q:在驻地的三个月里,有没有什么瞬间,让你对瓦莱这个地点有了自己的理解?还是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

苏:对一个地方的印象在最初大致就能形成,接下来是一个加深理解和感受的过程。记得五月初有一次我搭缆车上山,车厢里一个乘客在电话里面和她的朋友谈起天气说五月份还在下雪。对于我作为一个短暂的访客,雪是令人兴奋和期待的,这种陌生感所带来的不同的认知也可以类推到其他事物上。

Q:为什么放弃宏大的命题,而决定更多展示个人视角和个人经验?里尔克的诗歌在这个系列中是一条怎样的线索?

苏:到达瓦莱的第一周我探访了位于拉龙教堂[1]的里尔克墓地,当天沿途的景观(日光和风)让我想到了他关于诗歌的论述(诗是经验)[2],以及看到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到瓦莱地区的自然景观为我们内心世界的表达所能提供的丰富的对应物[3],给了我最初的启发并构成了这个项目的一些基调。所谓模糊的往往更精确,个人性的也具有普遍性,在这些想法的推动下,可以说我更感兴趣于如何在一种主观的态度下以相对客观的方法来完成这个项目。

Q:你的这组作品是以个人视角出发的,你认为创作者的性格是如何在这里体现的呢?

苏:在我看来作者的性格在他/她所做的一切决定中体现,具体来说在作品的方法和概念中体现。

Q:你的作品中,对诗意的呈现和抒情的唤起都是十分精准的、直击人心的。这样的精准是怎么呈现出的?

苏:诗意往往是难以定义和捕捉的,抒情容易变成过度抒情,对我来说可能中立的态度更重要。我感兴趣的是,透过对当前情境注入一种高度的专注力来唤起某种更高的感知或意识,理想的话这种感知和意识应该是敞开的并且是可感的,能够导向不同或是更深的理解,其中也可以涵盖诗意或者抒情。

Q:你最喜欢的在瓦莱吃过的一顿饭是吃的什么呢?(因为想到回忆里其实人最容易想起的是气味)

苏:在瓦莱吃的最多的可能是煎鸡胸和西兰花,还有意大利的吞拿鱼罐头,想不起来哪一餐是最难忘的:)现在回想起来印象比较深的应该是峡谷里的声音,觉得声音反映了我们所处场所/空间的结构和信息,包括在村庄、城市、街道、广场、列车、缆车、房间、还有自然里的各种声音。

Q:以这个项目而言,说说你对于时间性和空间性的一些想法?如何看待摄影这个平面影像的局限性和其他的媒介相比较。

苏:摄影是时空媒介,或者也可以说,所有的媒介几乎都是时空媒介,因为我们对这两者的感知不可分割,只不过侧重不同。摄影里面我考虑更多的是空间性 (spatiality) 的问题,或者说空间关系,涉及到不同层面的转译(translation) 问题,直观来说,如何将空间性的事物转化为平面性的图像,包括图像中的结构,局部与整体的关系,也包括照片作为一个图像(无论是虚拟的还是实体的),它与空间(电子的或是现实的)的关系。至于时间性 (temporality) 的问题,如果我们愿意深入去想的话,其实也有多个层次的时间,围绕着一张照片展开。

如果拿这一张照片作为例子,它所涉及的时间分别可以是:

  • 照片所拍摄的事物的原始时间(这首法语诗由里尔克在 1920 年代写于瓦莱州)[1]
  • 照片的拍摄时间(2016 年春季)
  • 照片的曝光时间(快门时间,大约一两秒钟)[2]
  • 观者观看照片时所处的时间(当下/此刻,也就是现在)

在这个意义上讲,其实它是一个综合体,有不同层次的时间在里面。让我们再回到上述的问题,这张照片拍的是过去的事物在当下的呈现,这个当下在一瞬间又成为了过去,当我们观看它的时候,我们所处的当下和“曾经的当下作为现在的过去”的照片又产生了关联,无论是我们试图进入照片中的时空,还是照片中的时空进入了我们所处的当下,这些时空交叠所产生的错置和间隙是很有意思的地方。

说到摄影作为平面图像与其他主要艺术媒介的关系,如果说雕塑/装置作为三维的实体,也许处理空间问题的方式更直接一些,涉及空间/体量/尺寸/材质等等,这些都影响到我们对作品的感知。摄影作为视觉媒介并没有本质差别,类比绘画和雕塑,这两者往往是相互转化的,雕塑/装置可以视为是空间性的图像,图像(绘画/摄影等等)也可以视为平面性的雕塑,同样需要处理空间问题,包括三维的以及平面的空间,在呈现上也有相似的考量。影像的话如果理解为摄影的延伸,作为一个时空媒体,在这个时候空间问题似乎不是第一位,我感觉更具挑战性的可能是抽象的时间问题。谈到局限性的时候,我们或许可以说摄影在时空的表现上是相对比较有限的,是节制的甚至是谦逊的,在呈现的时候它往往不像装置或影像一样要求更多的空间和时间。但是如同文学或是诗歌一样,古老的媒介仍然没有死亡。有时候一件体量巨大的雕塑装置不一定比一张纸上的几行诗更为动人或是更有力量,这里并不是惯常人们所说的少即是多,而是当我们发现没有任何一样媒介可以达成真正的沟通或全然传递感受的时候(无论是语言/行动/或是其它艺术媒介),那么在有限的前提下一切都是有所缺失的,然后问题可能是在于,如何在有限的范围里去更接近我们的意图,至于意图是什么,也许每个创作者都不同。

Q: 你作品之中,文本和图像之间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么?还是有别的意图。

苏:总的来说文本更像是历时性的,静态图像则是空间性的,但是这些特性在某种情况下它们又互相转化,文本指向意象并且本身可以成为图像,静态图像也可以成为历时性的动态影像。包括在影像当中,如何结合媒介的不同时空特性,去创造出复合层次的结构,也是我所感兴趣的。

Q:你说过,吸引你的是“地方感”(sense of place)。所以,什么是地方感?怎么去构建地方感?

苏:地方感我的理解是基于人在空间中的活动所产生的氛围或情境(在时间的作用和累积下),或者也可以指我们如何去感受和体验一个空间场所。当我们说到感受的时候,它本身就是主观的。对于我来说整个过程是一个转译的过程,如何将这种主观的感受透过摄影这个视觉媒介来表达出来,也像是在编织某种东西,由许多的局部/切片(图像)来构成一个更大的集合。引用戈达尔的一句话[1],摄影不是关于真实本身的映射,而是关于映射本身的真实。那么在这个意义上它指向的更多还是媒介本身,以及创作者的方法和态度。

Q:如果你再回到瓦莱,你有没有什么当时遗漏的创作时刻想去完成的吗?如果你有机会和里尔克在瓦莱共处一日,你会想和他做什么?

苏:再回去的话也许可以更明确和更深入,或者是使用不同的方法和手段,无论是在摄影的范畴里去继续挖掘,还是跳出摄影的范畴以其他媒介和形式来创作。如果有机会和里尔克共处一日的话,也许可以野餐,散步,或者爬山。

Q:近期有看到什么印象比较深的展览或者作品吗?

苏:这几年在 ICA Boston (波士顿当代艺术博物馆)反复看过几次的一个展览:Ragnar Kjartansson: The Visitors给我印象很深。

2021年8月13日